毕业证书在抽屉里躺了七天,苏灵数过。窗台上的薄荷草枯死了三株,现在第四株的叶子也开始发黄,日子就这样无声地流逝,偶尔去何纯爷爷家坐坐,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亮色。至于凌红,他们的关系微妙地维持在若即若离的状态。
他站在那里,像一道被遗忘的影子,苍白而锋利。
白发如霜,凌乱地垂落在额前,几缕发丝微微翘起,像是从未被驯服过。阳光照在上面时,会泛出近乎银色的冷光,仿佛落了一层薄薄的雪。
红瞳——那双眼睛是最摄人的地方。像是浸透了血,在昏暗处会泛起暗红的光泽,当他情绪波动时,那红色会变得更加鲜明,像是火焰在眼底跳动,让人不敢直视。
他的身形瘦小,肩膀单薄,像是常年蜷缩在阴影里,没有好好生长。校服穿在他身上总是显得空荡荡的,袖口微微遮住手腕,露出的手指修长却骨节分明,像是能轻易折断,却又藏着某种危险的力量。
“灾星“两个字特别大,最后一笔拖得很长,在门框上甩出一串恶心的血滴状斑点。苏灵伸手摸了摸,油漆还没干透,他想都不用想,肯定又是他们。就在皱眉之际,一脚踹了过来。
“又是你们!都毕业了还不放过我吗!”
“你以为离开学校就没事了?“他忽然揪住苏灵的前襟,鼻尖几乎抵上来,“你个灾星害死那么多人,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!“
“跟他废什么话!”穿骷髅T恤的男生突然抡起木棍。
破空声响起时,苏灵条件反射地闭眼,太阳穴就传来钝器击打的闷响,后脑勺重重磕在墙面上时,他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“咔“声。血珠沿着下巴滴在水泥地上,眼角里是流不出的泪水。
“你这个人就不配活着,死的越早越好,你死了村子就太平了。”说完带头的抢过棍子狠狠的打了一棍。
苏灵趴在地上,他听见自己颅骨内传来冰面碎裂的脆响,意识开始模糊。
“真没意思。”带头的人蹲下来,烟草味混着口臭喷在苏灵脸上,”你倒是反抗啊?像你爸当年临阵脱逃那样跑啊?”
苏灵想反驳,但事实却又让他哑口无言。
“你妈也是,老公不在寂寞难耐,出去乱搞找男人啊,你个野种是不是亲生的都不知道呢!哈哈哈哈哈哈”
苏灵浑身一颤,他第一次受到如此侮辱,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。那些恶毒的字眼如同淬了毒的尖针,一根根扎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他张了张嘴,却像离水的鱼般发不出声音,只能任由那些话语在胸腔里翻搅,将五脏六腑都绞成血淋淋的碎片。
其中一人从家中翻出了苏灵父母的遗照,被带头的男孩摔倒地上,黑白照片在泥水里卷曲,母亲微笑的嘴角渐渐被鞋印覆盖。
“喂,哑巴了?”苏灵的头发被揪着往墙上撞,紧紧按住。
苏灵用余光盯着看着地上的照片,相框玻璃碎裂的脆响像按下倒带键,无数欺凌场景在脑内爆炸式重现。
看见教室桌子上的涂鸦——苏灵早点死
看见小卖部老板用扫帚将他赶出门外。
看见每个雨季人们对着干旱的田地咒骂“灾星“
每一个记忆都砸在记忆的薄冰上。所有欺凌场景像被撕碎的日历,在脑内形成暴虐的漩涡。苏灵看见周围一片漆黑,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体,站在无尽的平面上。“灾星““杂种““去死“这些词突然有了实体,化为黑红色的手,从地上钻出,爬满了躯体,在破败不堪的身体里蠕动。它们啃食着这些年强行咽下的呜咽,吸吮着结痂的伤口里未干的血脓。
身体的淤青开始发烫,像有人往皮下埋了烧红的炭。疼痛有了形状——是教室课桌角度的锐角,是体育器材室铁柜的棱线,是村里随处可见的打狗棒,是所有殴打时最用力的那个受力点。
“你爸妈死得好啊!”领头男碾着他的手指,“一个逃兵,一个卖的,生出一个灾星,绝配!”
这个声音突然分裂成无数重唱。苏灵发现自己在用第三视角看着这场施暴:墙角的少年像被玩坏的木偶,一个是被殴打的自己,蜷缩在肮脏的巷角;另一个则站在高处,冷漠地俯视着这场暴行。两种视角在脑海中交错闪现,就像老式电视机跳频时的雪花噪点。
苏灵的意识像被撕裂的布帛,在疼痛与屈辱的漩涡中,他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某种黑暗蚕食。那些年吞下的每一句辱骂、每一次毒打、每一个嫌恶的眼神,都在此刻化作剧毒的养分,滋养着心底最深处的阴暗。
耳中的嗡鸣声突然化作无数窃窃私语:
“杀了他们“
指甲抓挠地面的触感变得很遥远,仿佛隔着一层尸袋。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在笑,喉结振动带起气管里淤血的颤动,像坏掉的风箱发出“嗬嗬“的声响。这么多年的欺凌侮辱,终是衍生出了他的第二个人格。
“他还在笑耶,是不是疯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苏灵扶着斑驳的砖墙,颤抖着直起身子。膝盖处的校服布料已经磨破,渗出的血迹在墙面上留下几道暗红的指印。
“哟,还有力气,是不是打得不够狠啊?”
领头的男生话音未落,突然像被按了暂停键。他的表情凝固在嘲讽的瞬间,脖颈处浮现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。下一秒,头颅像熟透的果实般滚落在地,发出沉闷的“咚“声。直到这时,其他人才看清苏灵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。
这把刀像是由凝固的夜锻造而成,通体漆黑,刀刃却泛着暗红的光泽,仿佛浸透了干涸的血。刀身修长,锋刃处隐约可见细密的血色纹路,像是血管般在金属中脉动。
最诡异的是,刀刃上的血迹永远不会干涸——它们会缓缓蠕动,像是有生命一般散开又重新汇聚,持刀者能听见耳边若有若无的嘶语,那是刀在低诉它的诅咒:每一个被它割伤的人,灵魂都将成为它的养料。
“杀杀人了!!!”尖叫声划破小巷的寂静。几个跟班像受惊的野狗般四散奔逃,有个男生慌不择路撞翻了路边的垃圾桶,垃圾袋破裂的声音像声闷雷。
“不是灾星,简直就是恶魔!!!”哭喊声在巷子里回荡。
苏灵茫然地看着地上那颗头颅。死者还保持着讥笑的表情,只是眼睛里已经蒙上一层灰白的阴翳。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,顺着脸颊滴落。他伸手抹了一把,指尖传来的黏腻触感让他胃部一阵痉挛。
他死死的盯着地上那摊流动的鲜血,恐惧像潮水般漫上心头,但更可怕的是周围的变化——巷子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,就像有人给世界蒙了层黑纱。墙缝里的野草和一旁的老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,空中的麻雀像喝醉酒似的扑棱着翅膀坠落。最骇人的是那具无头尸体,皮肤正以惊人的速度腐败,渐渐泛起尸斑,散发出腐肉特有的甜腥味。此刻他象征着死亡,把诅咒降临人间。
苏灵缓缓低下头,瞳孔剧烈收缩成针尖大小。他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,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着,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。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,干涩得发不出声音,只能从齿缝间挤出嘶哑的抽气声。
他的表情凝固在极度惊恐的瞬间——嘴唇苍白如纸,微微颤抖着;鼻翼急促翕动,吸入的全是浓重的血腥味;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,顺着太阳穴滑落,和脸上的血渍混在一起。
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膝盖一软差点跪倒。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,几乎要冲破肋骨的牢笼。后背的校服早已被冷汗浸透,凉飕飕地贴在皮肤上。最可怕的是,身上的那些血迹竟然在蠕动,像活物般顺着他的掌纹蔓延。
“这这不是我“他终于挤出几个字,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。右手不受控制地抽搐着,那把诡异的刀“咣当“一声掉在地上,却依然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红光芒。